言歌

前文请戳→ 01 02

Chapter 08

周日的阳光暖洋洋地射进卧室，初夏的风送进不知名的花香，九点钟的东京，馨香、平和，气氛正好。工藤新一泡了茶走进书房，来到窗前，看着外面婆婆的光影，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


于是手机响起的时候，他并没有看来电显示，就直接接起了电话。


那边是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工藤，想不想出去走走？”



青子所说的出去走走，其实是重返现场。


她是直接从江古田赶回来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新一赶到的时候，青子已经等候多时了，站在马路沿边，低着头不知道看着什么。


没有盘发髻，长发自然地垂落下来，随风微微飘动。没有了着西装时的锐气，一身清新印花棉布裙，配白色低跟船鞋。看到他，把头发别到耳后，微微笑了笑。


那一笑竟分外像兰，新一不禁呼吸一滞，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七岁，那个再也回不去的青涩时代。


“等多久了？”


“没多久，”青子先迈开步子，“抱歉把你拉出来了，不过我想看看这附近有没有线索。”


“和我还客气什么。”说着新一跟上去。


这里是学人大厦，是两个多月前宝石Dazzle Sky的展出现场，也是震动全国的怪盗基德杀人案的案发地。笔直的马路从大厦门口一路向前延伸，在转盘处分成两条支路，那晚的基德就是在这岔路上，在数不清的群众的面前，狞笑着扣动了扳机，留下惊恐的尖叫和满地的鲜血，消失不见。


时间越来越少，没有进展的青子只能寄渺茫的希望于现场了。


两个人从大厦门口沿着案发的路线一直走。学人大厦通体雪白，直耸云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此气派的建筑旁却是残破的民舍和烂尾楼。政府已与这片社区达成协议，拆迁修建，而学人大厦作为首批完工的工程，是这里的标志性建筑。


不待他说什么话，青子的手机就响了。透过模糊的对话，他能听出是千影在委婉地表达更换辩护人的意思。


青子表现得很淡定，甚至得体地回答，“好的，没有关系，如果您有需要，我也可以为您推荐我们律所的律师。”


两个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千影就挂断了电话，青子没反应过来似的，还维持接听的姿势，半晌，颓然拿下手机，沉默地把它放回包里，转过头看他，慢慢扯出一个苦笑，“工藤，你说我和快斗……是不是都很傻？”


新一无比真诚地点头，“对。”


她笑不下去了，嘴角慢慢垂下去。风一下子吹起来，刮着她的布裙子呼啦啦地扬起来。她狼狈地去压裙摆，那样哀伤无助的神色，新一以为她要哭了，可她最后只是轻轻说，“我们继续走吧。”


新一顿时觉得这两个人不仅仅是傻，简直是……傻到家了。


高中的时候快斗最终决定离开青子，以最决绝的方式成全她一方宁静平安，甚至甘心拜托情敌白马探照顾青子。


大学后，他也一直暗自搜集着青子的消息,默默守护她。青子大学时代太过拼命，经常拖垮自己的身体，快斗看在眼里，焦急却无计可施，渐渐失去了高中时飞扬的神采。作为舍友的新一经常看到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久久地站在宿舍的窗户前眺望被灯火照亮的夜色。每当那时新一总会去拍拍他的肩，无言地传递着安慰，告诉他，他的痛，他都懂。


那曾经是新一所能想象到的最残忍的牺牲了，直到他后来遇到青子。


中森青子为快斗牺牲的是整个未来。


可是事到如今，这样的牺牲又有什么用呢？正因为深刻地爱着，才要拼命地推开彼此。


他叹了一口气，跟上青子的步伐。


接下来一路无言，新一知她内心哀戚，也就不打扰她，专心看向四周，不遗漏分毫。不知不觉走到楼舍区，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走进去。


这里离岔路只有几步之遥，组织为了避人耳目假扮基德，很可能在这里留下痕迹。


新一比青子错后半步，因此可以看着她颀长的背影。棉布裙子衬着她更消瘦，那上面淡黄的碎花，清浅得似乎都要洇散了，让她后背上的红点更显刺眼。


等等，红点……？新一来不及思考，身子已抢先向青子扑了过去。


消音后的枪声响在耳畔，子弹呼啸而过，深深射入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个人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新一顺势而起，飞快把青子拉进一栋居民楼里，“你没事吧？”


青子靠着墙壁，呼吸急促，咬着唇摇摇头。新一发现她蹙着眉，视线不自觉地滑向她被右手捂住的左臂，鲜血顺着她的指缝缓缓渗出，“你受伤了？”


“被子弹擦了一下，不碍事。”青子平复呼吸。


新一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四周空无一人，再没有枪击，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的飒飒声和远处施工工地传来的模糊声响。


“……是警告。”，新一面色凝重地转回头，“眼下应该没什么危险，我们先回去。”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伤处。


青子却猛地蹲下去，低头咬住自己的裙摆，右手用力一扯，撕下一块布条。


“中森，你干什么？”


青子来不及说话，右手笨拙地将布条缠绕过自己的伤口，打了个结，嘴手合力将结拉紧，终于站起来说，“不管组织因为什么警告我们，在这个时候出手，一定是有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这里一定有我们还没有发现的，再晚的话就来不及了。”


新一立刻拉住她，“组织怎么可能那么傻——”


青子转过头，对他粲然一笑，“万一呢。”


她被绝地逢生的希望点燃，刚才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整张脸都焕发着光彩。


仔细想想她说的也有理。新一叹了一口气，放开了她。



接下来两个人都行走得分外小心，尽量贴着墙壁和障碍物，以防遇到不测。


功夫不负有心人，落在后面的青子发现新一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看着不远处，慢慢地走了过去。

“中森，你过来看。”

Chapter 09


新一慢慢向一扇窗户走去，”你看这里。”


玻璃肮脏不堪，沾满了厚厚的灰尘，向里看去，也只是阴森昏暗的一片。明显已经久无人居，可是在窗框上，却能清晰看出几道灰尘被刮去的印痕。


”有人来过这里。” 


新一观察了一下窗框四周，果然发现边角处有被撬过的痕迹，窗子已经松动，没怎么用力就推开了。


他回头向青子点点头，一个灵巧地翻身，轻盈地跃进了屋中。青子紧随其后，也翻进了屋里。


新一已经先她一步开始察探。房间年久失修，空荡如也，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禁不住咳嗽。地面厚重的灰尘上，清晰地印着杂乱的脚印，其中有一串小巧的足迹，笔直地延伸到对面的窗前。


新一的目光顺着那脚迹慢慢攀上了窗户，瞳孔倏然缩小，又顿悟般慢慢放大。


他终于缓慢地露出一个锐利的微笑，”中森，你看。”


但回答他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中森？”他疑惑地转过身去。昏暗的光线里，青子扭曲地站着，表情木偶一般僵硬，看向他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惊恐畏惧。


而她的太阳穴上，抵着一把枪。 


浅金色的波浪卷夸张地披散下来，女人站在青子的侧后方，紧紧着挟制着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新一。


“Vermouth……”新一低喃出那个人的名字。


女人甜腻的声音飘散过来，“我可是已经警告过你们了，可你们已经发现了这里，我也就不能留活口了呢。”


“你……”新一皱紧眉头，眼前处境不妙，他没有武器，而青子，她也是第一次真枪实弹地面对组织，虽然佯装着镇定，新一却能看出她的颤抖。目前，还是先拖住她再思考对策，“你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为了不让大侦探发现，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呢。”


新一的目光慢慢深邃起来，不动声色地转换了一个重心。 “枪击案那天，你也在现场，对吧？”


“哦？”Vermouth却敏锐地发觉了，娇媚地笑起来，食指在嘴唇前微微摇了摇，“别想打什么鬼主意哦，大侦探。没有耐心的话，可是会错过这场好戏哟。”


新一盯着她，突然出声，“你想谈什么？”


Vermouth挑了挑眉毛。


“很简单，如果你真的要杀我们，在我们刚进到这个房间时就下手了，何必现在与我们浪费口舌。”


“思路不错——”Vermouth美目流转，眼底却冰冷无比。


“你到底想说什么？”


Vermouth突然低下头，凑到青子耳边，“我的话，是要对这个小丫头说的。”


青子咬着牙不说话，僵持间伤口的血渗透了布条，缓慢而蜿蜒地流下来，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


“不要试图寻找我们的漏洞——我们会让一切漏洞变成合理。能赢的，从来不是正义的一方，而是占据主动的一方。这场游戏，从一开始，你们就输了。”


Vermouth的力道大得惊人，青子被她捏着左肩，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都要粉碎了。失血的手臂渐渐有些麻木，青子忍着剧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做梦！”


女人满意地冷笑起来，“不错的斗志。”她捏紧了青子，眼珠一转，看向工藤新一，“那么，让我送给名侦探最后一份礼物吧。”


“来自地狱的礼物哦……“


新一目光一凛，猛地抽身一跃，方才站过的地面上赫然嵌进了一枚子弹。灰尘飞扬而起，他飞快地向右跑去，而子弹紧追不舍，循着他的轨迹追踪而至，砰砰砰的声响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眼看被逼到死角，新一一个躲闪，翻滚到地上，就在这个间隙，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青子只觉得身上一轻，Vermouth早已不见了身影。


她终于身子一软，跪坐到了地上。


“中森！”新一脸上身上都沾满了灰尘，衬衫凌乱不堪，但他不待整理就冲过去扶住她几欲瘫倒的身体，“振作些！”


“……我没事……”不知失血过多还是太过惊吓，她脸色煞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她支撑着自己，徒劳地试图站起来，“那个人……”


新一小心地扶她起来，“组织里Vermouth的态度是最暧昧不定的，此次她出现，未必是坏心。”


刚从生死关上走一遭，青子的腿仍软着，踉跄几步，终于重重靠在墙上，刚才的情景又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半晌，她终于开口，“……她想向我们传达什么讯息。”


“如果她这次站在我们这边，那就最好不过了。”新一敛容，“我们先回去。”


“这些……”青子扫了地面一眼。经过刚才的激战，现场早已被破坏，那些脚印，也只剩下了破碎的轮廓。


“不用担心，我已经拍下来了。”新一得意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我的手表里有博士安装的微型摄相机。”


青子点点头，支持起自己，却固执地站着不动，在新一疑惑的目光里，低低地开口，“我以后……就不再是快斗的律师了，他的事，我不能插手了。”


新一这才霍然想起。方才与Vermouth交锋，他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等我和新律师交接完后……还请你们多帮帮快斗……”声音低弱下去，半晌，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道，“如果你回去和快斗说刚才的事，不要提到我。”


她站在他面前，血浸透了布条，绽出一朵一朵妖娆刺目的花。长裙安静地垂落下来，边角被她撕裂了，参差不齐的口子中露出她洁白的小腿。她虚弱地微笑着，温柔悲伤，轻蹙着眉头，像从江南烟雨中走出的撑伞女子，温婉宁静，一举一动都是无以言表的曼妙和哀愁。


那一刻，新一被一种形容不出的情绪席卷了，也许是震撼，也许是无能为力的愤怒。他立在原地，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最后，她竟然还想着他。


想着他，不要为自己担心。



中森青子，回答我，如果把黑羽快斗从你的生命里剐出，你是不是就，不再完整了。

Chapter 10

大学毕业后，黑羽在东京租了房，作为生活起居和大家商议对策的据点。从拘置所出来后，他一直住在这里，由千影照顾着，伤势好转得很快。


新一走进黑羽宅时，快斗正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白鸽从他前伸的胳膊上腾飞而去，留下一串扑楞楞的声响。夕阳的光辉给他的身影镀了一层金。他后背挺得笔直，凝视着白鸽消失的方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听到新一的脚步声，转过头来，“Korn办砸了事，Boss很生气，严惩了他一顿。”


白鸽一直是黑羽快斗独特的情报源，新一打量眼前从枪下侥幸脱险的人，“你能活着真是奇迹。 Bourbon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组织似乎胸有成竹。”快斗耸耸肩，“Bourbon说审判的结果足以令他们满意。”


不愧是组织，在计划被打乱之后仍能快速反应。这十年来与组织的较量中，怪盗基德一直身在明处，也因此成了组织的主要目标和心头大患。如今两方对抗日益激化，FBI方面准备不日发动攻击，可能组织听到什么风声，选择了先下手为强。先让他身败名裂，再通过暗杀制造他在逃跑中意外死亡的假象。可惜怪盗基德没有死，反而落入警方手中。事到如今，也只能通过法律途径。只是不知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无法深入高层的Bourbon自然无法知晓。


“不管怎样，他们不会堂而皇之地暴露自己，这个时候他们肯定会按兵不动。”


“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暗中行动。”快斗拧起眉头。


诚然，想到方才的经历新一也心有余悸。这也是他推开青子的理由啊，虽然现在快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知他甚深，新一知道，此刻快斗的内心一定是分外痛苦的。


新一叹了口气。这两个人，真是一个德性，拼着命付出，又不想让对方知道，就这么剑拔弩张，像死敌似的。开个口又不难，却能解决不少问题。像他，很早以前就对兰挑明了组织的事情，兰虽然担心他的安危，但也支持他，愿意等到他解决一切后再结婚，多美满啊。现在青子已经死心，他再不挽留，就真的再没有机会了。于是每天都很幸福的工藤同学终于看不惯别人的不幸福，决定出手了。


他咳一下，“中森受伤了。”


“什么？”快斗一下子变了脸色。


“我们去了现场，她受到了组织的攻击。”


“砰”地一声，快斗的拳头狠狠砸上了墙壁。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出现了。他脸色阴沉，但又不能发作，强忍着怒气深吸了好几口气。另一只手紧攥在一起，青筋暴起。


“我知道你在怪我，但这也有你的责任，如果你告诉她，她还用得着以身犯险么？”


快斗慢慢松开拳头，“如果换作你，你会把兰卷进来么？组织的人都盯着我们呢，我怎么敢让青子冒险？何况……现在我是盗劫犯，是杀人犯啊，你知道她恨我，我有什么脸面让她为我付出！……”


他苦笑了一个，看向窗外，“工藤，这是最正确的做法。我只求她平安，其他不做奢望。”


新一叹气，“你这样误解中森，反倒中了她的圈套……我都不知道是该为她高兴还是为她难过。”


快斗一愣，不知所以。


新一却只是问，“你知道中森为什么要做律师么？”


快斗不解，但还是摇摇头，他记得青子一直不太喜欢这个专业，可是在两人分手之后，她居然义无反顾在报考时选择了法律系。


“因为，”新一顿了一下，“她说，她想为你分担些什么。虽然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但还是要做万全的准备，一旦你被诉诸法庭，她不敢相信别人。”


“我想这是我唯一能为快斗做的事了，虽然我真心希望不要有需要我的那一天。”那时候的青子看着新一，坚定地一字一句，“我不是全日本最好的律师，但却是最能为他的胜诉拼尽一切的律师。”


在高烧40度的情况下仍挣扎着完成她的论文，身体不适呕吐不止也坚持着去参加考试，如此不顾一切，只为了能成为一个更优秀的自己，一个能真正帮到他的青子。



其实她都知道。他的欺瞒，他的秘密，他的良苦用心。高二时模糊的猜想，高三大学时暗自的调查，再到工作后对相关案件的查阅收集。曾经不清楚的，慢慢的也都琢磨清楚了。


但是这些，不需要他知道。


她的付出，不需要他知道。


他只需要知道，就像她现在做的事一样，她的心永远不会变，从17岁到27岁，始终如一。


“你不能连她这最后一份心意都剥夺。”新一说，“不要再推开她了，如果你没命了，她也会死的。”


那一刻，黑羽快斗，这个咬着牙扛过了无数恶战，游走过数遭生死的男人，几乎要当着挚友的面，潸然下泪。





青子不想大动干戈去医院，便由新一草草包扎了伤口，开车送她回家，一路上她都歪头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眼假寐。


到达目的地，新一熄了火，把车钥匙还给她，“最近多休息，不要再开车了。”


“我知道，”青子笑笑，“反正也不忙了。”


这话听着分外落寞，新一正待回答什么，说者却没事人般先下了车，故作欢快地摆摆手，”那就谢谢你喽，以后见。”


打开房门，终于松懈地垂下肩。头痛得几欲崩溃，浑身也像散架般无力。她喝了杯热牛奶，倒头就睡。


到最后是被伤口疼醒的。


疼痛丝丝入扣，不尖锐，却一直让人不得安生。


已是深夜，漆黑的房间里只有外面的光模糊地照进来。她没有动，盯着空洞的天花板，默默感受着疼痛的蔓延。Vermouth在话还在她耳边回荡，阻寒得可怖。她想不透那话的意思，却明白，这些，都与她再无关系了。
心里空洞得令人发寒，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目标，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心扉。


一步错步步错，也许在最开始，她就不该让他走。


也许在重逢的时候，她就应该把一切都挑明。


不怪他，只是悔意翻天地覆，无力感如影随形。


算了，散了。


从此生死由他，再不相干。


她闭上眼，像是最后一场艰难的告别，又像是对不知名神祇的祷告。


再睡不着，睁开眼慢慢爬起，却突然发现卧房的门框上靠着一个人。


那一瞬间青子所有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杀人灭口。她的大脑飞速旋转，所有的逃生对策拥挤着掠过脑海。她下意识地攥紧双手，感觉手中的布料都染上了汗意。


却听到他说，“是我。”


青子顿时虚脱般松出口气，伤口的疼痛席卷而来，刺得她一下了屏住了呼吸。她顿一下，稳住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只像开玩笑的嗔怪。“黑羽先生，我保释你出来，可不是要你私闯民宅的。”


他松松地斜倚着门框，似乎很疲惫。月光只照到他的脚，整个身子都隐在黑暗里，看不到表情，“还疼么？”


青子一惊，旋及便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背叛了，她苦笑一下，继续开玩笑的语气，“工藤那家伙，明明答应我不告诉别人的。”


“是只不告诉‘我’吧。”快斗快步走过来，急促的步伐毫不掩饰他的怒气，“如果他不说，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让我知道？这十年间的事情也是吗？你到底打算瞒着我多久？”


他站在她面前。脸被月光照亮了，泛着银白的光，透明的似的。还是这张让她朝思暮想的、俊美的脸，上面却带着她从没见过的狂怒表情。每一处角落都覆着霜，眼神像钩子一样死盯着她，眸中的流光都是极地的寒冰。


青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被他的话语勾着，那些不快的回忆潮水般向她压来。伤口叫嚣着，几乎要让她昏厥过去。


“到底是谁先骗谁，我们心知肚明，我想黑羽先生并没有权利指责我。”她语气生硬地回击。


快斗闻言一愣，怒气渐渐从他脸上消褪下去。青子还坐在床上，逆着光，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因为角度问题，只能仰头看他，可是快斗就是从这个姿势中觉出了她深深的倔强。他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很恐慌，“别那么叫我。”


“什么？”


“叫我快斗。”他说得飞快，带着恳求的语气。


青子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快斗以为她没有听清，却终于听到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把她揽进怀里，“别哭青子，别哭，”他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青子，我不该那么说你，是我不好，别哭——”


怀里的人肩膀瑟缩着，头深深地埋进他胸膛衣襟的褶皱里。贪恋这一刻的温暖，他紧紧地抱着她，想把空气都挤出去般的绝望。九年，他从来没想过能像现在这样，拥抱她，让她终于卸下防备。他能感觉到什么温热的液体迅速漫延着，把他胸前的衣服濡湿了一大片，可她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慌乱地拉开她，笨拙地去擦她的眼泪。黑暗中看不清脸，他却能想像出她沾了泪颤抖的睫毛，通红的眼圈，因为压抑而被牙齿咬出的嘴唇上的血痕。手指拂过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才发现原来一切早已经刻在记忆深处。


正擦着，青子突然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快斗顿时大气也不敢出。安静的卧房里只有青子尚未平稳的呼吸，抽抽嗒嗒的。


半晌，青子终于开口，因为哭泣过，声音又哑又闷，“我每天……都盼着能再见到你，却又想着还是见不到最好……”


“我知道……”他无意义地喃喃。


“高二的时候我就怀疑你了……有一次看你和一个长得很像的男生在一起，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工藤。我偷偷调查了些，也算是知道了组织的事……后来你说分手，我想为了不让你分心，就分手吧。


“大学的时候我联系到了工藤，我说我会从自己能接触到的案子里提取组织的情报给他，条件是能知道你的消息。


“他当然也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忙啊，但不忍心拒绝我。后来通过他我又认识了服部，还有其它一些人……就这样我们瞒着你联系了九年，我也对组织的情况、对你的身世越来越了解。


“我总是会问工藤你的近况，你怎么样，吃得好不好，工作有没有太拼命，我总是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我也一直寻找着组织的蛛丝马迹，希望能从法律层面打垮他们。我总想着，哪怕能帮到你一点我都会很开心……”


“我也是，我也是……”他心疼地拥住她。


她倒在他怀里，声音还是幽幽的，“你出事了，我第一时间四处打点，希望那些警|察不要太为难你。接手你的案子，还要装作很恨你的样子，这样你才不会对我愧疚，可你却用那些话伤我……”


“对不起，青子，对不起……”他的声音破碎了。痛苦低下头，紧紧地收紧自己的手臂，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她似的。


“没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快斗。我们都太自以为是了，总以为自己给对方的是最好的。所以，”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抱住他——用尽全部的力气，用力地抱住他，“我以后不会放过你了，黑羽快斗，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你已经不能后悔了。”


“我不会后悔的，不会后悔。”他更紧的环住她。


“无论你被判几年，我都会等你的。”


那一瞬间，快斗几乎想跪到地上，执她的手，向她忏悔，请求她的原谅。但是同时他也知道，青子已经原谅了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怪过他。无论是所谓保护，还是配不上她，一直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地位、身份，等等这些，都不该成为阻碍，都不该成为逃避的借口。两个人努力，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只要爱着，那么一切就都刚刚好。


他说不出话，被翻涌的感激、爱恋和悔意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紧地拥抱住青子，借以告诉她，她是他的全部的珍宝，而他欠下的罪过，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偿还。

Chapter 11

那一个晚上，说了好多话，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对他、对她说的，竟然像潺流的溪水一样倾吐而出。到最后，青子竟然迷迷糊糊地靠在快斗怀里睡着了。


为了案子，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身心俱疲，而今放下心事，终于支撑不往自己，这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上午。快斗把她小心平放到床上，便一直坐在旁边凝视她。


这是重逢后快斗第一次认真地看她。她睡得很安稳，胸膛缓慢地起伏。上午的阳光渗进来，落在她枕边。眼睑上投下一层浓密的剪影，随着睫毛轻轻颤动。因为太拼命工作，她比以前更瘦。如今安静地躺在这里，她显得很柔弱。但快斗知道如果她站起来，套上她的职业装，她就又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强人，那个打不倒的刑辩律师中森青子。


正出神地看着，她枕边的手机突然响起，青子皱了一下眉，眼睛顽强地闭着，手下意识地向声源摸索。看眼着她就要清醒过来，快斗急忙握住她手，另一手抓起她的手机，见是工藤，便就接了，同飞快地向屋外走去。


“喂？”快斗轻轻关好门，靠在卧房外的墙上。


接电话的居然是个男人，新一吓了一跳，又觉得声音分外熟悉，终于反应过来，“怎么是你？中森呢。”


“她在睡觉。”快斗想起熟睡的她，声音不自觉地带了暖意。


“什么？”新一的下巴掉到了地上，“我说黑羽你小子动作挺快啊，昨天你俩还……”


“你想哪去了。”快斗笑骂。他心情好，才懒得和他计较，“有事说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中森伤口怎么样。你在那我就放心了。那个啥，你俩继续，我就不打扰了哈。”说完脚底抹油，登时就挂了。


快斗听着忙音，好笑地把手机放下来。转身推开门，发现青子躺在那里，正迷蒙地睁眼看着他的方向。


“吵醒你了？”快斗坐到她床边，满脸歉意。


“唔……”青子含糊地应了一声，脑袋凑过去躺他的大腿，手顺势环过他的腰。


快斗任她抱着，一下一下地顺她的头发。青子就闭上眼，静静地感受他的抚摸。


两个人都不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温馨，直到快斗唤她。


“嗯？”


他轻声说，“做我的辩护人吧。”

Chapter 12

接下来的时间，青子进入了全力备战状态。


工藤侦探事务所成了大家的据点，青子白天在律所工作，晚上就赶过去，与大家没日没夜地商讨案情。


青子办公桌上摞起的文件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挡住了。她和她的律师朋友们讨论辩护思路，增加人手去寻找目击证人。谷村余二先生家的门槛快被她踏烂了，连幸田由也①也没能幸免，直接被青子堵在办公室。新一则调查检方证人，希望能找出什么漏洞。因工作脱不开身的平次通过自己在大阪和东京的关系调取了怪盗基德以前作案的影像和文字资料，着实帮忙不少。


三个人约定，除非紧急，避免单独行动，无论何时，随时注意自己的安全。FBI曾经询问过他们是否需要派人保护，但几个人商议了一下之后，还是感激地回绝了。


期间美惠给她打过电话，告诉她审理怪盗基德案的法官是泽田世人、大和宣一介和营口顺子。执业40年，审判长泽田法官的公正是有目共睹的。而大和法官出身世家，行事从未辱没过大和家的名声。至于营口，作为实习法官，鲜少有与正式法官观点对立的时刻，更何况，青子校友兼学姐的身份，或许会对营口有些许影响。一个案子结果如何，律师只是一部分，一个很大的因素是法官，这也是大家常用“命运的判决”一词的缘故。能得到这样的法官审理这个案子，青子觉得无比幸运。


这一日，天刚刚黑，另几个人就坐不住了，执意要去快斗家，却讳莫如深地不提原因。快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他们两个拽着到了目的地，下了车，不待说什么，突然被青子叫住。新一就神秘地笑起来，留下他们两个，径自走进了黑羽宅。


青子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抿了抿唇，很紧张似的，最后她终于说，“没什么，我们走吧。”然后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快斗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地回握住。两个人虽然和好，但碍于委托人和辩护人的身份，并没有过于亲密的举动。简单一个牵手，也是这几天所不曾有过的。


于是两人一同推开门——


“生日快乐！”


彩纸礼花弹炸开的声响吓了他一跳。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生日祝福，喷出的彩带和碎屑徐徐落到两人头上、肩上。快斗拨开挡住视线的彩带，惊讶地发现屋子里一下子多出好多人。


他这才突然想起来，被捕三个多月后，今天已经是6月21日了。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么多令人怀念的面孔，一时间他竟百感交集。


青子从后面轻轻推了他一下，他不由自主地前进一步，跌进人群中央。


平次第一个冲上来，一把揽过好友的肩膀，“你小子，看起来还挺精神的嘛！”


快斗被勒个半死，急忙抽身，“你自己一个人来的，把未婚妻丢在大阪？”


“那个笨女人，过来只会添乱！”平次理直气壮，仗着自己的肤色优势，一点也不担心被人看出自己脸红。


“黑羽快斗，成为我的俘虏吧，你便可以免受牢狱之苦了。”接着便是红子标志性的嘹亮笑声。


“小泉……”快斗抽搐着嘴角。怎么十年了这个女人还是一点都没变。


“好久不见，黑羽。”探啪地一声合上自己的怀表。这几年探一直在美国与FBI合作，与他们的交流反倒少了。


志保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冲快斗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快斗表示震惊。从美国飞回来可不是玩的，快斗只好自我安慰，嗯，她是陪探的。


“Hi ，cool guy~”短发女人笑着冲她眨眼。


“茱蒂？你怎么也在这。”快斗更惊讶了。


茱蒂看了一眼其他人，“当然是被混小子们拉过来的。”


作为FBI的重要伙伴，快斗的被捕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无奈FBI的势力无法渗进日本司法体系，因此只能在这种时候前来慰问。快斗不想破坏气氛，也就没有说破。


“其他的朋友因为有事情不能来，但是他们都写了贺卡哦。”兰微笑着捧出一个精致的铁盒，里面密密麻麻地盛满了贺卡和信封，快斗扫了一眼最上面的几张，竟然是来自于他高中的同学，“还有快斗大学同学的哦。”


“毛利……”快斗抬起头看向兰。


“我和千影阿姨准备了这个生日派对，大家这段日子都很紧张，该好好放松一下了。”兰柔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黑羽君。”


暖黄灯光下女子安静地微笑着，紫色的眸子秋水般迤逦温柔。感激哽咽在他喉里，竟一时说不出话。好在这时新一走过来招呼道，“大家都愣着干什么，快来开香槟吧！”


大家都欢呼起来，簇拥着快斗去开香槟。砰的一声，金粽的酒液冲破了瓶塞的束缚，争相喷涌而出。九只高脚杯碰撞在一起，争相让快斗给倒酒。杯子摇摇晃晃，酒洒出来了也不在乎。席间不知道谁放开了音乐，动感的音律一下子弥漫了整个空间。千层蛋糕也被千影推出来了，大家就又都嘻嘻哈哈地转战蛋糕。每个人都像孩子似的打闹，好像忘掉了眼下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尽情地放纵着。


突然一团又凉又滑的东西糊上快斗的脸，他抹下来一看，竟是蛋糕上的奶油。


“黑羽你小子不省心啊，快奔三了还要我们给你操心人生大事。”始作俑者新一这句一语双关犀利无比。


快斗奋起反击，“我还一直没找你算账呢，居然敢背着我勾搭青子？”


新一当然不敢说：“分明是她先勾搭我。”正要改变战术，青子突然插进来。她有点醉了，脸色酡红，眼神也迷蒙着，“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要我说说你和小岛芙的事么？还是那个什么幸子？或者……”


他当时可是舍小我为情报，自觉比窦娥还冤的快斗一把捞住准备溜走的新一，顺手就把奶油狠狠地抹到他脸上，“工藤你居然什么都对青子说？！来，我们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


到处都是笑声和闹声，在他耳边响成一片。他看到平次冲过来拉架，结果不小心被反击的新一抹中，脸上黑白相间煞是有趣；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怀表，记下这“惨剧”的案发时间；志保叹一口气，双手抱臂嫌弃地看着他们；红子“HOHOHO”的笑声简直能和音乐分庭抗礼；青子笑得倒进沙发，连兰忍俊不禁；茱蒂醉醺醺地向姑娘们走去，准备传授一番恋爱技巧。余光中千影喜极而泣，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泪。到处都是笑声和闹声，在他耳边响成一片。曾经空荡荡的黑羽宅，突然之间如此拥挤热闹。他觉得自己也喝醉了，变得不再会思考。


这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欢笑的哭泣的，感觉自己一直是被支撑着，才走到现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却觉得是最幸运的事了，到最后都汇成一句话：我遇见你们，然后我们从未分开。



注①：Chapter 02出现的合伙人，龙套一个，不要在意。

 
 再更新就是二万五千字的庭审篇了。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後文請戳→04